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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2月12日

难忘那一声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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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长风,当代诗人,丰县人,1981年开始诗歌创作,1984年开始在《诗刊》《诗神》《花城》《星星》等发表作品,1992年毕业于鲁迅文学院,曾获《诗刊》首届全国诗歌大奖赛铜奖第一名,作品在央视播出,《牡丹》杂志双年奖首届白居易诗歌奖,中国鲁藜诗歌奖,首届口语诗歌奖,中国第十六届微型小说年度奖,2021年徐州诗歌节年度诗人奖等,并多次在全国性诗歌大赛中获奖。先后出版诗集《隔着岁月的倾诉》《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五十听雪》《那些目光—周长风诗选》(1985—2019)等,近年来开始小说创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浙江。

□周长风

这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妻子在古丰街开了一间批发日用品的商店,我每天下班后,要帮她把货从工农路的家中,蹬着三轮车送到店里,有时还要住在店里看店。一大袋卫生纸能赚一两块钱,一大三轮能拉一二十包,我每天都要蹬着车子,在夜色里往返数趟运送各种货物。炎热的夏天送一趟就浑身湿透,在路边买一袋袋装的冷饮一口气喝下去,就觉得舒畅无比,我尤其喜欢水蜜桃味的,什么累啊,热啊,苦啊,都随着冰凉甜爽的冷饮飘到九霄云外去了:一袋水蜜桃味的冷饮,就是我对自己的最大奖赏。

入冬以后,送几趟货反而感到身上热乎乎的,在原来卖冷饮的地方,多了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摊,凤城人称“卖糖牛”的。那位摆摊的汉子也就三十上下,中等个头,黑脸膛,一付木制的盒子里摆着几十串冰糖葫芦,上面还吊着一盏橘黄色的灯泡,在灯泡的映照下,那一串串冰糖葫芦发出晶莹温暖的光。这位汉子嗓门底气十足,带点烟嗓,在初冬的朔风中,不时传来他那响彻街衢的吆喝声:

“糖牛——焦酥!”

我在他的吆喝声里,蹬着三轮车一步步走近那盏昏黄的灯火,看见那盏灯火,我就知道我送的这趟货走了一半路程了。就这样,那声吆喝渐渐变大,又渐渐变小,陪伴我每天晚上送货的枯燥生活。我们都是在人生路上奋力挣扎的人,有几次,我想停下车子,在他的小摊前喘喘气,歇歇脚。还有几次,我想买他一串“糖牛”,再尝尝儿时的味道。无奈,我对酸的食物从来敬而远之。只见他把双手袖在军大衣里,为了取暖而不停地转圈跺着双脚。每天晚上我送货来回经过那里,却从来没有见过他有生意。在人民路和向阳南路的交叉口,就是印刷厂大门前面,冬季里,那条街行人稀少,落寞空旷。他的声音几乎贯穿大半条街。偶有一两个行人经过,也是一只手捂着耳朵,一只手扶着车把,骑着车子匆匆而去。我有时候想,他跟我一样也是二三十岁年纪,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这个手艺也许是他从父辈或者祖辈那里继承的,只不知他是下岗创业,还是从小就继承家传,自谋生路。生意这么清淡,他一天能挣多少钱呢?这点钱能够他养家糊口的吗?还有,世间有百业百行,为什么要固执地做这种半死不活的生意,是什么意念让他坚定不移地做下去而无怨无悔呢?我找不到答案。但这盏昏黄的灯火,这个凛冽寒风中吆喝的生意人,从此就成了我送货路上的一个路标,一处风景。去时看到他,我就知道快到目的地了;来时看到他,我就知道快到家了,今天的活计也告一段落了。有时候瞪着三轮车骑过去好远,我还回过头再看看他。我不知道他每天什么时候出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收摊。有时在雨雪天看不到他,我不仅没有失落感,反而为这位素不相识的老兄暗自庆幸:这个劳苦的人终于可以在家歇歇啦!抽支烟,喝口酒,看会电视,享受老天爷恩赐的片刻闲适。

几年后冬日的一个夜晚,我去参加一场朋友间的聚会,酒足饭饱骑着车回家。我当时还沉浸在刚才的觥筹交错和高谈阔论的情景里,浑身被酒精催烧的血脉贲张,车子骑得能飞起来。我甚至解开了纽扣,敞开了棉衣,任凭寒风吹进胸膛,却感不到丝毫的寒意,只觉得痛快清爽,这凛冽的寒风把我多日生活中的烦恼和忧郁,都吹的云烟四散,无影无踪。然而当我骑到向阳南路的路口时,那声久违得吆喝声把我从轻飘飘的忘形得意中一把拽了回来——

“糖牛——焦酥!”

啊,我这才如梦方醒,原来到了我以前时常经过的那个路口,还是那盏昏黄的灯火,还是那个寒风瑟瑟中跺脚取暖的中年汉子,还是那件半旧的军大衣,还是那声带着生活的沧桑和执着定力的透亮烟嗓。我这才想起,我已经很久没有经过这条路口了,在这样的季节和时间段。我早就结束了日用品批发的生意,工作也有了新的调动,在某个局机关有份不错的体面工作。但我看到他的那一眼,还是感到异常的温暖和亲切。虽然我们素不相识,非亲非故,但他却是我那段艰难困苦阶段生活的见证者和同行者,我真的有好多话想对他说,想跟他交流,我甚至想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递给他一支烟,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兄弟,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我们一起挺过来可不容易!但我的性格,决定了我只能翻身下车,推着自行车,默默地从他身旁走过,我甚至羞于抬起头来,仔细看看他的相貌。可在我内心,早就把他当做了我的一个路标,一个在困苦时候,如何面对生活的坚韧不拔的榜样,我低头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其实是在向他行庄重的注目礼。

又是数年,我离开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故土,远走异地他乡。在绍兴,在杭州,拖家带口,举目无亲,白手起家,一切从零开始。在西湖边的那条美食街上,我每天最早一个出摊,最晚一个收摊,就连最勤劳、最吃苦的浙江人也自叹弗如。没有生意的时候,手里常常拿着一本磨破了角的《杜甫诗选注》,望着冷冷清清的石板街出神。此时的心境,恰如这江南冬季连绵不绝的阵阵冷雨,既望不见来路,也看不清去路。杭州一场不见天日的阴霾能持续半月之久,凄风苦雨之中,蜷缩在这间两平方大小,比席梦思床还小的店铺里,无异于一个身陷囹圄的囚徒。游人稀少,生意清淡,一连数日,入不敷出。柴米油盐,妻子儿女,生活如一团乱麻,心中飘满地鸡毛。人到中年,百无一用,往事历历,不禁悲从中来。然而,寒风中,恍惚之间,若有若无地,如幻觉般地,我的耳畔竟莫名其妙地飘来那声久违的吆喝声:

“糖牛——焦酥!”

就像打了强心针一般,我那颓废了片刻的情绪一扫而光!那个汉子,那个寒风中吆喝的汉子,那个一千六百里外故乡的男人,竟然如时空穿越般地,带给我一种重新振作的勇气。我丢下书本,拿起冰凉的湿抹布,把柜台擦净;把手伸进刺骨的水桶里,开始淘洗粉丝粉皮。生活还要继续,人生还要继续,被压痛的肩膀还要重新承受重担。那位寒风中吆喝的男人是这样,我也应该是这样,我们都别无选择。

十四载后,我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这里早已物是人非,我恍惚如在他乡。唯有乡音依旧,听上去既温暖亲切,又遥远陌生如同梦里。老屋已拆,满地残砖碎瓦,一起被铲车推平的,还有离我远去的少年和青年的难忘岁月。此时,站立在故乡的车流人流之中,我是一个只有户籍而没有家的人。回家,就意味着去开宾馆,205房、301房、420房,代替了工农中路30号我故宅的门牌号。考虑到交通和亲朋故旧来访的方便,我选择住在向阳南路原印刷厂改建的那家新开的旅馆。在二楼的客房里,推窗即是凤鸣公园,老辈人称“方子坑”的那湖碧水波光粼粼,还有那条我儿时垂钓玩水的护城河,当年的顽皮少年,如今已两鬓飞霜,心中自有说不出的怅惘和感慨。这座县城扩大了将近五六倍,路宽楼高,车快人密。每逢节假日,和那些繁华的大都市一样会堵车,红绿灯前是望不到尽头的钢铁车流,不耐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这就是我的故乡,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那个我写下第一行诗句的地方,那个我情窦初开的地方,那个我娶妻生子的地方。如今,我过她的一个十字路口都要小心翼翼、左顾右盼的地方。她变了,变得我这个曾经的凤城原住民,都无法适应她的节奏和脉动,却不因我自嘲白了少年头,不因我感慨天凉好个秋……

一个灯火阑珊的秋夜,我外出拜访亲朋回到宾馆,手里还提着一袋日用品,拐进大门时,才发现门旁有一家冰糖葫芦店。门面装修得靓丽堂皇,透明的玻璃柜台里摆满了各种水果做成的糖葫芦,可谓琳琅满目。有草莓的,有橘子的,有香蕉的,还有山药豆的,还有“糖牛”,也就是山楂果做的冰糖葫芦。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女孩在里面忙碌着。那鲜艳夺目的卖相的确让人食欲大开,我虽然吃饱饭回来,仍然抑制不住要吃的欲望,买了两串山药豆做的糖串,刚拿到手就急不可待地大嚼起来,童年时的味蕾被瞬间打开。但感觉还不是那个味儿,好像有点太甜,又好像不够甜。山药豆不够香,不够糯,总之,时光不仅模糊了我的记忆,也让我的味蕾变得更加挑剔。

进进出出地久了,有一天我猛然想起,这家店离当年那个卖“糖牛”的小摊,离那个寒风中穿着军大衣跺脚吆喝的地方,仅有十数步之遥,也就是说它们近在咫尺!这是巧合还是真的有某种联系?我像一个神探那样陷入了对往事的推理判断之中。这个妇女是他的妻子?应该不会这么年轻,那应该是他的儿媳吧,那个女孩就是他的孙女?好像又没有这么大……二十五六年前的那个跟我年龄相当的汉子,那个生活中气定神闲的汉子,他现在在哪儿呢?是已经儿孙满堂,在家里安享晚年,还是在县城一隅,每日为衣食早出晚归,劳碌奔波?但依我对他性格的分析,他不会改做其他行当,他不会舍得丢掉这门祖传的手艺,他的嗓门虽然不如当年通透响亮但也不至于低沉暗哑,他依然会守在他的“糖牛”摊子旁,望着寒风中人来人往的路口,冷不丁地,还会像沉寂江湖的大侠那样,宝刀不老地吆喝一声:

“糖牛——焦酥!”

 

五十听雪

他五十岁上的那场雪

是躺在牙科诊所椅子上

听来的

那天下午忙乎了

好一会儿的牙科大夫

从他嘴里利索地

把那颗折磨他大半年的坏智齿

丢在面前的不锈钢盘子里“吧

嗒”一声

他听见大夫脸朝着窗外

喊道:下雪了

好大的雪!

 

只有雾霭高于一切

圣诞节拿它没办法

植树节拿它没办法

情人节拿它没办法

光棍节拿它没办法

教师节拿它没办法

国庆节拿它没办法

铁道部拿它没办法

国际航空公司拿它没办法

春秋航空公司拿它没办法

西南航空公司拿它没办法

四川航空公司拿它没办法

海南航空公司拿它没办法

联合国拿它没办法

欧盟拿它没办法

世界杯拿它没办法

奥运会拿它没办法

红头文件拿它没办法

只有雾霾高于一切

它凌驾于人间一切权利

和威严之上

它用它的垂天的羽翼

遮盖苍穹

屏蔽天地

它是当今世界毫无争议的

鹰之王……

 

雪崩

夜半时分

雪崩开始

每户人家的雨棚

都被高一层人家的积雪砸中

就这样

8楼砸向7楼

7楼砸向6楼

6楼砸向5楼

……

2楼砸向1楼

1楼承受不住

索性连雨棚也塌了

我原来以为

雪崩

应该在上午或者中午

在阳光最强烈的时候发生

但经验再一次错误

雪崩恰恰是在夜半开始的

是在最黑暗的时候

最寒冷的时候开始的

那亿万片

微不足道的雪花

迅速叠加

由无声无息

酿成巨响

酿成崩塌

这样的结果

恐怕连雪花自己

也没有想到……

 

招呼

——回故乡记之十一

回到久别的故乡

在那家熟悉的老字号里吃煎包

一个陌生的老人

跟我聊得挺热乎

我吃完了

喊老板结账

这位老人忙客气地

把手伸进衣兜里做掏钱状

一边问我“要钱不要钱不”

我谢谢说“不用不用”

这是老家的风俗

主动的招呼的

出于客套

被招呼的也不会当真

但双方心里

都觉得热乎乎的

掀开门帘出来

外面的雪下得好大啊

——这是故乡的雪啊!

 

结结巴巴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兄弟

但一顿饭下来

我明显感到自己

变得结结巴巴了

怕你介意

我尽量保持语速的流畅

可是一会儿功夫

因为彼此投机

聊的尽兴

我就又不由自主地

跟着你结巴起来

兄弟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你也感受到了这一点

你欣然接受了一个

刚才还语速正常的陌生人

不久就变成了

结结巴巴的兄弟……

 

雾霾的好处

我在微信上

问一位北京的朋友

最近天气如何

别提了他说

天天超标几百倍

我说这样你受得了

那你还不去外地躲几天

他说你还别说

也有好处

我这几天在家门口

戴着大口罩跟情人幽会

我老婆楞没认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