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琼

对瓦屋情有独钟。多年前老家全是清一色的老屋，盖的全是青瓦，一片片整齐地码着，井然有序。老屋很老，家家如此，纵然起新楼，也大多不会推掉旧的。因为家中老一辈不同意。说是住了一辈子，哪能推了，老祖宗要跳出来的。

结果一家家的瓦屋在新起的楼房里成了独特的风景。瓦屋透着陈旧的气息，烟囱黑乎乎地静默延伸向天，依旧烧着柴火，噼噼啪啪作响，屋里已经积攒着许久的熏烟，墙早已被熏得没有最初的模样。但年少时跟随父母回老家，总喜欢往厨房里钻，看奶奶放木柴烧做蒸糕，熬鸡汤，或者做粉蒸肉。小脚的奶奶依然保持着整洁秀气，仪态端庄，慈爱地笑着揽着我，喃喃说着过往。听不懂，但喜欢这样的气氛，安稳静好。

瓦屋年代久远，组合的布局，旧式的建筑，每一寸都有着岁月的烙印。红砖结实，对开老式的门，摸着冰凉的旧款铜锁。一根像银簪的，雕琢着镂花的钥匙。我每次总会抢着拿着它，小心翼翼地轻轻从左边一插，听它暗沉的“咔嚓”声响，每每总会击中我少年的心，仿佛天籁，从古至今，不曾减弱。进了大门，迎面就是摆得方正的桌子，墙上是供着的神台，长久檀香袅袅。地上是古旧的红砖，质朴厚实。左边的是五伯爷的家，右边是四伯爷的家。直直往前走，下了阶梯是宽阔的天井，再往前就是厨房。不华丽，但这是孕育着几辈人的祖屋瓦房。

瓦屋也有美丽装扮。奶奶在开井种了满满几大缸的玫瑰，瓦缸是家乡的特产，大肚子，圆口。种上风姿摇曳的玫瑰，开得艳丽灿烂，香气扑鼻，每一株玫瑰都不掩藏光彩，相互攀比地生长。奶奶对我说，这是你爸拿回来，都是我在打理。奶奶说这话时，满是骄傲地看着用剪刀采摘玫瑰的父亲，还顺手递了一朵给母亲，映红了母亲的笑脸。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那漂亮的玫瑰，跟这瓦屋成了鲜明的对比，增添了许多情调。

父亲说，少年时，他和哥哥们在屋后种了枇杷，在屋门前种了石榴。这么多年过去，你看！不用父亲指，那屋后醒目的，直伸天空的枇杷正果实累累，家中跟我年经相仿的孩子，有的用长长的竹杆捅枇杷、有的灵巧地爬上了树，不一会儿就丢下一捧捧的，熟透的枇杷，有的干脆轻快爬上了瓦屋，轻巧地踩在瓦片中央，不敢踏在瓦片上。这时，奶奶就紧张起来，掂着小脚在屋下张望，唤着小心些，站稳了。父亲说，家里的瓦片最后一次修缮是爷爷在世时。爷爷在屋前，指挥父亲几兄弟在屋顶干活，那时，爷爷还是声如钟，行如风。父亲充满感情地看着瓦屋上几个摘枇杷的孩子，视线转向在屋下抬头张望的奶奶，眼中柔情尽现。瓦屋，它承载了多少情意啊。

父亲早年就在外工作，住的也是瓦屋。结婚后我和两个弟弟相继出生，在瓦屋度过童年时光。我们的瓦屋是直通式，跟老家的比显得很是狭小。瓦片没有老家的结实，过半年就要修缮一次，是父亲亲自爬上去，母亲搭着楼梯递瓦片。父亲轻巧地站在瓦屋顶上的坚实部位，猫着腰，翻看瓦片好坏程度，再撤下需要换的，把新的瓦片整齐码上。父亲做得轻车熟路。母亲说，住的时间久了，瓦片坏了不换会漏雨，你爸啊，以前和伯爷他们没少帮老家的人修缮瓦屋。遮风挡雨的家呢，马虎不得……

白驹过隙，人生海海，物是人非。如今，老家的瓦屋早在几年前夷为平地，新建了一幢幢商品楼；而我们一家住了许多年的瓦屋早已闲置许久，母亲离世，父亲老去，我们也老去。多少回味在其中，绵绵无绝期，情深如初。